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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光

山东师范大学 孙汝龙
2025-04-05 20:25 阅读 10.7万+ 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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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边的一场黄昏里,太阳正和皎月做着交接仪式,白天里铺满天空的亿万万颗光粒在此时也正借着烟火气沉入人间,一同融入江河溪流纷纷涌向宽广的大海。

不顾迎面驶来的回港渔船,滩涂边顽童撇来的飞石炮弹,拼尽全力,它们向着太阳游去。波浪交叠着,海风鼓起阵阵浪花将它们连同海水卷到五六尺的空中,光点在水雾中闪烁,像是遨游在传说故事中的鲸鱼正迸射着掺满金粒的水柱。而那些被浪花狠狠拍打在渔船上的金黄光流,伴着咚咚的金属撞击声在甲板旁的空中散发开,倒颇像是一场自然与人文的烟火秀。这群组成绚烂落日之海的光芒们或许不会知道,倘若从远处望去,这片漂浮在深蓝海面上的浩大队伍就像是一轮升在海底的太阳。透过碧蓝的海水,它虽不能拥有这颗恒星最耀眼的光芒;透过人类的眼睛,它却有着那颗恒星不曾拥有的温柔浪漫。

它们随着浪花起伏,庆幸自己躲过了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便纷纷安心地随着潮水将这卷酒红的画卷慢慢收起。可傍晚亦是鱼鸟的狂欢,海面上的小群毛虾引来了鱼群的进攻,海鸥也盘旋在这处免费的照明点上择机俯冲,海面再一次沸腾起来,混乱中一粒悲催的光点被连同“菜肴”一并吞入了鱼腹。它挣扎着,摸索着,它在找嘴,在找鳃,它要逃出去,它应该和其它光点一样顺着最后的一抹夕阳前往其它需要被点亮的天空。它在腹腔中碰撞,胃、肠和血肉的蠕动发出自己终将熄灭的悲鸣。它清楚地感受到,所谓生命自始至终都不需要肉眼看不到的光点,或许只有将这微不足道的金黄亲自送于眼前?

片刻,引擎的轰鸣声盖过了鸥燕的餐歌,一艘晚归的渔船匆匆驶过这片将要退去的橙红海域。收成欠佳的渔夫,不甘地收起了最后一轮渔网。想起先前放下的几个章鱼笼空空如也,笨手笨脚的学徒还放走一条闪着银光的大鲅鱼,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烟盒从胶皮裤里掏出时已经皱皱巴巴,他倒习以为常地扣出一根叼在嘴里。凹陷的眼睛不时地望着张缓缓浮出水面的渔网“一条,哪怕一条!鲅鱼,最好是条大的,就够给孩子再买个她想要的玩具,还有几根漂亮的自动铅笔。”

渔网还在升,缆绳在滚轮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海鸥盘旋在周围想着乘敌不备捞一笔。有吗?还是没有。学徒有些烦闷了,他在甲板上走动,不时吼叫着那些意图不轨的海鸟。阅历丰富的渔夫目不转睛地站立着,摇曳的甲板在此刻如同被揭穿的谎言般不复存在。突然,群鸟开始鸣叫,渔网也似心脏般起伏跳动,一面浅黄忽现水面,翻腾跳动如一面面被风吹卷的绢布。渔夫喝令学徒靠边,冲向前去拉住缆绳,紧实的肌肉在皮肤上刻出阴暗分明的线条,腰背如立在海浪间的钢铁,他站在那里好似上世纪钢厂里的工人,浑身的气力似要跟那翻动浪潮的蛟龙比比手腕。此刻,担心渔夫会出差错不如担忧太阳那天会从西边升起来。

“是黄花,一大群的小黄花!”学徒欢呼着,不顾师傅的命令跑上前去想护住拖网,展开的双臂双腿把胶皮斗篷撑的像条展翅的大黑鳐,随着船左右摇晃则更似根长在甲板上的海草。在渔夫眼里这个动作滑稽又毫无意义,但看到少年从干裂双唇间发出畅快大笑和那双清澈眼眸间闪闪发亮的光点,他还是默许了少年这段独特的戏剧表演。学徒明亮的双眼,不仅渔夫看在眼里,那粒挣扎着钻到鱼眼的光点似也看到了,感受到了……

在船首望着眼前灯火点点的湾港,远处霓虹灯光照不到的村落,也升起了指引晚归渔夫回家的的炊烟,最后一轮拖网总算让疲惫的他得以畅快的呼出一口浓烟。

港口的生意总是从早忙到晚,精明的商人们一眼便看中了渔夫的一筐小黄花,尤其是那一条八寸长的鱼,色泽如锦绣沾满了日落的水,鱼眼似是落阳换走了濒死的神。

此时海湾的天幕早已铺满了星星点点,透过鱼眼,光点第一次邂逅了不曾相见的星辰和躲在烟云后半隐半显的明月。它被困在这条鱼里,商贩打算把这批小黄花送到港湾最好的饭店。光点已经放弃了逃离的念头,它只是呆在鱼眼里看着这座小城在夜间升起了光,思考起在自己被吞入鱼腹时发出的愤慨。在这座海边的小城里有许多人类创造的光,也有和自己一样的光。它们有的被挂在铁杆上,有的贴在铁牌上,还有的被塞进铁皮动物的眼睛里。还有的……

没等光点继续,几股黑影便晃掉了它思考,一群大猫如忍者般轻敏地跳进车斗,商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车赶忙驱赶这些劫道的强盗。可或许因为强盗太饿,或许因为体态臃肿的商贩迟迟爬不进车斗,一只黑猫携着光点所在的鱼得胜逃脱。

鱼还在喘息,光点还在。借着黑猫它又像是获得自由般穿梭在城镇的房檐上、小巷间,如一团闪着金光的虚影似下一秒就要溶入夜空,成为新的一颗辰星。

鱼已经死了,光点也变得微弱。猫也停了下来,在一处高楼酒店的屋顶上大快朵颐起来。看着眼前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的星空,它感受到自己好似也随着这条死去的鱼一般褪去,也终于似认输般接受了这不明不白消散的命运。而那只猫撕扯鱼肉的声音实在让它难以安宁,它看向那这饿猫,却瞥见它清澈的眼球里也燃起了和自己一样的光点!它是在喜悦吗,它终于暂时拜托了长久的饥饿。是的,是希望也是生命力的一次闪光。它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些人眼里的光亮,如自己般闪烁的光明,并非来自太阳,来自陨落的光点所赐,而是生于他们自身,生于对眼前生活所追求的希望。

那位学徒眼中澄澈的光,老渔夫被商贩围挤着争相抬价的光,还有着只黑猫眼里之于生存的光。是的,那句愤慨或是错误的,生命并非不需要它们看不见的光。恰恰相反的是,那些似骄阳般热烈的光亮或许早就闪耀在他们眼睛里,帮他们驱散了命运前路的雾霭,看到了名为希望的灯塔就如傍晚渔村的炊烟般永远等待着归家渔船。

这几小时的经历让光点感到疲惫,它虽然将要消散,但却也见到不曾目睹的月夜,见证了渔夫和那位青年眼中闪烁的光点,即使没有赶上潮流的大部队,但也领悟了让它深思的新世界。

楼下的街道上正传来稚嫩的笑声,笑声来自一位小女孩,他的爸爸给她买了自己想要的玩具还有几支漂亮的自动铅笔,铅笔的金属外壳在月光下闪着银白色的光亮。对于这位父亲,那些亮光比灯塔还要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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