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下悬着的那架秋千总在等风来。春分后的第十七个黄昏,我数到第七次摇晃时,藤萝须子终于攀上了铜锈斑斑的链条。紫藤花总这样性急,不等清明雨润透木头,就急急把春意缠满整个院落。
母亲说这秋梁是祖父用老槐木打的。六十年风雨蚀出细密的裂纹,倒像古琴断纹。我幼时总嫌它笨重,要父亲推得再高些。那时整座庭院都盛不下笑声,木梁吱呀呀地唱,惊得廊下雏燕扑棱棱撞碎满院槐香。
蝉鸣最盛的七月午后,秋千成了晒棉被的横梁。母亲搭着蓝印花被面,棉絮里还裹着去岁的阳光。藤椅上的绒线团滚到青砖缝里,金龟子驮着毛线头,慢悠悠爬过藤条编织的坐板。
白露过后,铁链开始沁出凉意。某夜西风卷走最后一片银杏,铜环与铁扣突然有了琴瑟和鸣的韵律。我时常错觉那空荡荡的秋千在自吟自唱,唱着父亲当年钉入木纹的童谣,唱着母亲发间滑落的梨花。
冬至那天落了薄雪。紫藤枯枝裹着冰壳,倒像水晶雕的流苏。麻雀在秋千上排成五线谱,积雪便簌簌地替它们填词。我忽然看清木梁上的裂纹原是副地图——蜿蜒的沟壑里,去年春天埋下的风筝线,正牵着蒲公英的约定走向地脉深处。
而今藤萝又结新蕊,铜环上的绿锈却添了三圈年轮。原来秋千是只不会迁徙的候鸟,守着四时八节,等燕羽掠过时抖落满身星霜。母亲坐在廊下织第六件毛衫,银针挑破凝滞的时光,织进去的晨昏足够编成新的秋千索。
西墙根的忍冬突然爆出嫩芽。在无人推摇的午后,我看见整座庭院的春光都悄悄爬上了秋千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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