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瀑从西廊倾泻下来时，总让我想起物理老师抽屉里的老怀表。那些银亮的链条垂坠成弧，在晨风里摇晃出细碎的节拍。六点二十分的操场还未苏醒，只有老校工握着竹耙，在薄雾中把昨夜跌落的星辰扫成堆。
早自习的铃声是被露水打湿的。我常盯着窗外那棵银杏，看它用金箔般的叶子替教室窗棂贴上花黄。某个秋晨，值日生忘记擦掉玻璃上的雾气，竟让整个初三（2）班都浸在毛茸茸的光晕里。班主任踮脚写板书时，粉笔灰会像雪霰般落在前排男生的发梢。
正午的图书馆是琥珀色的。旧书脊在阳光里融化，流淌成蜜色的河。某天我在《飞鸟集》的扉页发现褪色的铅笔字："1987届林小满借阅"。那个瞬间忽然听见时光裂开细缝，三十年前的少女正与我并肩坐在檀木长椅上，她的白球鞋轻轻磕着桌脚。
黄昏总在走廊尽头放慢脚步。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们在此相遇——抱着作业本的课代表，拎着保温杯的教导主任，还有攥着情书不敢递出的少年。我常在拐角处撞见十七岁的自己，她的马尾辫扫过墙壁，惊起一片斑驳的光影。
当紫藤第七次褪去淡紫色的铃铛，老校工开始往梧桐树干刷防虫的白漆。那些层层叠叠的旧涂层里，藏着往届生用小刀刻下的秘密。某个晚自习后，我看见月光把教室窗格拓印在走廊，像一帧发黄的老照片。值夜老师的手电筒光柱扫过时，整条长廊突然活过来，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流中跳起圆舞曲。
最后一次锁上教室门，钥匙在锁孔里发出轻叹。暮色中的紫藤架下，石凳表面还留着历年毕业生刻下的名字，有些笔画已经被时光磨得发亮。我忽然明白，这座校园原是巨大的沙漏，我们既是其中坠落的流沙，亦是透明的容器本身。
1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