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裹着玉兰香漫过老教学楼的青砖墙时,天文台的穹顶正漏下细碎的光斑。三楼半的观星台积着薄灰,木质地板上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去年冬天,几个几何系学生用粉笔在地上画测地线时留下的。
铁皮柜最上层的木匣里,压着本泛黄的《微分几何讲义》。书脊处缠着段褪色的蓝丝带,是三十年前台大数学系毕业生的赠礼,丝带缝隙里还粘着半片干枯的紫藤花瓣。翻到某一页,铅笔字被岁月磨得温柔:"曲面的高斯曲率,是藏在褶皱里的星光。"
穿月白毛衣的女生抱着一摞书推门进来,发梢沾着紫藤的碎瓣。她伸手拂去讲台上的粉笔灰,指腹擦过黑板边缘的刻痕——那是某个学长用圆规画的克莱因瓶,线条已经模糊,却依然能看出扭转的弧度。讲台抽屉里躺着半块桂花糖,糖纸印着玉兰花,是晨读时总来占座的老教授留下的。
木梯传来轻响。穿藏青衬衫的男生抱着一摞图纸上来,发顶落着片紫藤,像枚未及坠落的星子。他的帆布包上别着枚铜制徽章,是天文社的老徽章,图案是旋转的星系。"陈砚,"他指了指黑板,"你昨天说的伪球面模型,我画了张展开图。"图纸摊开在讲台上,曲面的经纬线在光里舒展,像朵正在绽放的紫藤。
风掀起图纸一角,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是更早的字迹:"1998年春,陈昭教授讲高斯绝妙定理时,窗外紫藤正盛。他说,曲面的内蕴性质就像紫藤的花香——看不见摸不着,却能顺着藤蔓爬满整面墙。"字迹旁画着简笔紫藤,花瓣飘落在公式"K=-(1/R₁R₂)"上。
女生忽然笑了。她想起昨日在图书馆,陈砚指着《微分几何》里的测地线说:"你看这些曲线,多像紫藤绕着廊柱生长的轨迹?每一步都沿着最短路径,却又在不经意间织成整面墙的风景。"那时她望着窗外垂落的紫藤,忽然懂了什么是"内蕴的弯曲"——不是被外界强行掰弯的,是自身生长时自然形成的弧度。
"要试试吗?"陈砚递过一支红粉笔,指尖沾着石墨的淡灰。女生接过粉笔,站在黑板前。阳光穿过穹顶的玻璃,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她画了个旋转曲面,又用虚线标出渐近线,笔尖顿了顿,在曲面中心点了颗星:"这里的高斯曲率为零,像紫藤花串的中间——所有的弯曲都在四周,中心却藏着最平的月光。"
陈砚凑过来,蓝丝带从书脊滑落,半片紫藤花瓣飘进风里。他指着那颗星:"像不像去年我们在紫藤架下算的那道题?你说,要是能把测地线织成项链,每颗珠子都是曲率,那一定是数学系最漂亮的礼物。"
木梯又传来轻响。老教授抱着一摞作业上来,银发沾着玉兰香。他看见黑板上的曲面,又看见那半片紫藤花瓣,忽然笑了:"昭昭当年也爱在这儿画曲面。"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桂花糖,放在讲台上,"当年的糖纸,和你们现在的一样。"
风掀起《微分几何讲义》的书页,某页夹着的紫藤标本飘落,正好盖在"流形是局部欧氏的空间"那行字上。女生弯腰捡起它,听见远处传来下课铃,清清脆脆的,像极了三十年前,陈昭教授在紫藤架下说"下节课我们讲曲率"时,风穿过廊柱的声音。
穹顶的光斑移了位置,在黑板上投下一片流动的金。陈砚望着女生发梢的紫藤碎瓣,忽然想起老教授常说的话:"数学是时间的琥珀,三十年前的紫藤,三十年后的紫藤,都藏在同一个曲率里。"而此刻,他们脚下的划痕、纸上的图纸、黑板上的粉笔印,还有空气里浮动的玉兰香,原是所有被认真对待的数学时光,在春天里开成了同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