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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形屋檐

清华大学 贺剑
2025-08-15 23:19 阅读 6.8千+ 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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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时,青石板巷口的桂树落了满地碎金。旧书店的木门吱呀作响,我弯腰捡书时,一本泛着毛边的笔记本从架顶跌落,封皮印着"建筑制图"四个褪色的红字,边角卷着,像被反复摩挲过的银杏叶。

翻到第三页,铅笔画的线条突然撞进眼睛——是幅手绘的分形树,枝桠以斐波那契数列的规律生长,每根细叉都标着精确的角度:30°、45°、60°,像被尺子量过的月光。字迹是老一辈的钢笔字,带着点力透纸背的倔强:"1983年秋,给小棠的生日礼。"

风掀起纸页,一张照片飘出来。穿蓝布衫的老太太站在老教学楼前,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里的爬山虎正顺着红砖墙往瓦檐上攀。照片背面写着:"小棠说要数清屋檐的棱角,可数着数着就困了,趴在我肩头画歪了半座宝塔。"

柜台后的林阿公擦着老花镜,抬头时我才发现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那是我师母的本子。"他用鸡毛掸子扫了扫藤椅上的灰,"三十年前我在建筑系当助教,师母是附小的美术老师。她总说我画图太规矩,不像活的。"

我翻到笔记本中间,突然愣住。那里贴着张泛黄的糖纸,是橘子味的,下面压着行小字:"今天带小棠去看黄鹤楼,她蹲在台阶上数飞檐,数到第七层就哭了,说怎么和课本里的不一样。"旁边画着简笔飞檐,檐角微微上翘,像振翅欲飞的鸟,角度标注却是:"实际测量17°,但小棠觉得15°更像云的弧度。"

玻璃橱窗外的桂雨越落越密,林阿公从抽屉里摸出块桂花糖,剥开放在我手心:"师母走得早,这房子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他指了指墙上的老挂钟,铜制钟摆晃出沙沙的响,"你看这钟的雕花,当年师母非说要加两簇卷草纹,说机械的美太冷,得添点活气。"

笔记本最后几页是近年来的字迹,笔画有些抖,但依然工整:"2020年春,小棠从德国寄来信,说她在柏林工大教参数化设计。她说现在电脑能算出最精准的分形,但总缺了点什么。"旁边贴着张彩色打印图——是栋现代建筑的屋顶,金属骨架交织成复杂的网,却在某个转角处,突然探出一枝不锈钢做的桂花枝,花瓣薄得能透光。

"上个月整理阁楼,翻到师母的旧教案。"林阿公翻开一本泛黄的《建筑美学》,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桂叶,"她写:'真正的建筑,该是数学的骨,也是人情的肉。就像分形,无限重复却从不重复,就像我们每天数的屋檐,其实每一片瓦都不一样。'"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店门口的布帘猎猎作响。我合上笔记本,发现最后一页画着幅小画:老教学楼的飞檐下,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举着根树枝在空气里画着什么。旁边写着:"小棠,要是你长大后数不清屋檐的棱角,就想想今天的桂花香——有些数,不用算清,闻闻就知道了。"

林阿公把桂花糖纸叠成只小蝴蝶,轻轻别在本子封皮上。窗外的桂雨还在落,我忽然想起师母字迹里的温度——原来最精妙的分形,从来不在图纸上,而在某个老人教孩子数屋檐的午后,在异国学子画家乡飞檐的深夜,在每一片被认真记住的桂花瓣里。

暮色漫进书店时,我合上那本旧笔记本。它的封皮上有岁月的包浆,像被无数双手温柔抚摸过的老玉。而我知道,有些数学题永远没有标准答案,比如风的形状,比如记忆的重量,比如一个人用一生教另一个人:看世界时,记得把公式和心跳,都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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