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荷香漫过情人坡时,二教后的老凉亭正落着细碎的光斑。水泥亭柱上爬着半墙常春藤,叶影斑驳里,一本褪色的硬壳笔记本从石缝里探出头——封皮印着"1987级数学系纪念",边角卷着,像被无数次的风掀开过。
穿月白连衣裙的女生蹲下身,发梢沾着荷瓣上的水珠。她拂去笔记本上的蛛网,扉页上钢笔字被岁月浸得发浅:"数学是活的,像荷,根扎在泥里,花却向着光。"字迹旁画着简笔荷叶,叶脉间标着斐波那契数列:1,1,2,3,5,8…
"找着什么宝贝了?"邻座的男生抱着本《微分几何》走过来,白衬衫下摆沾着粉笔灰,腕间系着根褪色的蓝线绳——是总在图书馆三楼出没的"直觉派"学长。他从帆布袋摸出颗青柠味硬糖,糖纸印着荷花图案,"这页我看过,是苏明远教授的笔记。"
风掀起纸页,露出半张手绘图:荷叶的轮廓被拆解成无数小三角形,叶尖标着曲率半径,叶脉间用虚线连着对数螺线。"苏老师说,荷叶的排水性藏着微分方程的智慧。"学长的指尖停在"曲率"那行,"你看,最大的曲率在叶尖,水珠刚好滚到这里——像不像黎曼曲面上的测地线?"
女生望着他睫毛上的光斑,忽然笑了。这学长总爱把抽象的定理揉进荷香里:讲拓扑学时,他说凉亭的飞檐是同胚变换,拆了重建还是凉亭;讲复分析时,他又说荷花的绽放像黎曼曲面的展开,每一片花瓣都是一个新的坐标系。
"但张老师说,复变函数是把数学从二维的平面拽进四维的星空。"女生翻开笔记本中间,那里夹着片干枯的荷瓣,背面写着:"1987年夏,苏明远"。字迹旁画着复平面上的单位圆,圆心处点着颗星:"这里的每个点都对应一个解析函数,像荷池里的每朵花,都藏着独特的密码。"
石桌上的蝉鸣突然密了。学长从包里抽出支红粉笔,在石桌上画了个旋转的曲面:"你看这个黎曼曲面,它把z³-1=0的三个根'展开'到三维空间里——就像荷叶把阳光'展开'成光斑。"粉笔灰落在荷瓣上,他指着曲面的"分支点":"这里像不像荷花的花托?所有的根都从这里生长,却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女生忽然想起昨日在实验楼,学长指着培养皿里的晶体说:"你看这些晶体的生长轨迹,多像荷叶的叶脉?都是'最小作用量原理'的诗。"那时她望着阳光穿过晶体折射出的彩虹,忽然懂了什么是"共形映射"——不是简单的变形,是保持角度的"温柔拉伸"。
"要试试吗?"学长递过粉笔,指尖沾着石墨的淡灰。女生接过粉笔,蹲在石桌旁。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脚踝处系着的蓝线绳——和学长腕间的一模一样,是新生入学时学长学姐互系的"数学纽带"。她画了朵半开的荷花,又用虚线标出花瓣的生长方向,笔尖顿了顿,在花心点了颗星:"这里是原点,所有的生长都从这里开始,像复平面上的单位元。"
学长凑过来,蓝线绳从腕间滑落,半片荷瓣飘进风里。他指着那颗星:"像不像去年我们在荷池边算的那道题?你说,要是能把荷花的生长写成参数方程,每片花瓣都是一个变量,那一定是数学系最生动的教案。"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亭角的铜铃叮咚作响。女生合上笔记本,发现最后一页画着幅小画:老凉亭的飞檐下,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举着根树枝在空气里画着什么。旁边写着:"小棠,要是你长大后数不清荷叶的脉络,就摸摸脚踝的蓝线绳——有些数,不用算清,感受就好。"
学长把笔记本轻轻放回石缝,荷瓣在风里打着旋儿。他临走前回头说:"明天张老师让交复变函数作业,我帮你对参数方程吧?"他的声音被蝉鸣揉碎,像一片荷叶落在石桌上。
女生望着亭外的荷池,忽然发现每片荷叶的叶尖都挂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她伸手接住一滴,凉意从指腹漫到心里。她终于明白,数学系的浪漫从来不在公式里,而在苏老师笔记里的荷香,在学长腕间的蓝线绳,在每一片被认真观察的荷叶里——原来最精妙的黎曼曲面,从来不在黑板上,而在风里,在光里,在所有被温柔注视的,生活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