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变函数的晚课结束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落进未名湖。我抱着一摞草稿纸往图书馆走，风掀起蓝布书包的边角，露出半本边角卷翘的《微分拓扑》——那是上周在二手书店淘的，书脊上还留着前主人的铅笔字："学数学的人，要永远相信直觉。"
图书馆三层靠窗的位置总留着我的老位置。木质桌面上有块浅淡的圆印，是去年冬天我常放保温杯留下的。我刚把书包甩在椅子上，邻座的林深就探过头来，他的格子衬衫第二颗纽扣又没系，露出一截锁骨："陈昭，你昨天借我的那本《点集拓扑》看完没？"
"在看。"我把草稿纸摊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邻域、开集、闭包的推导，"不过刚才张老师的实变函数课，我有个地方没懂。"
林深凑过来时带起一阵松木香，他总用无印良品的木质香薰，说能让人静下心算拓扑。他的指尖点在我写的"可数稠密性"那行字上："你是不是卡在'有理数在实数中稠密'的证明？其实不用纠结形式化推导，"他从帆布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抛给我，"就像你上次说，食堂二楼的糖醋排骨窗口，不管什么时候去都有人排队——这就是种稠密性。"
我被逗笑了。林深是数学系出了名的"直觉派"，总说数学不是符号游戏，是藏在生活褶皱里的光。上回讲紧致性，他举的例子是我们常去的操场："如果不管怎么跑，你都能在跑道边找到卖烤肠的阿姨，那这个跑道就是紧致的。"
"但张老师说，实变函数是把数学从直观拉回严格的学科。"我捏着水果糖，糖纸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响，"昨天作业里有道题，证明勒贝格测度下，单点集的测度为零。我写了三页草稿纸，最后发现自己在循环论证。"
林深拉过我的草稿本，铅笔尖在"对于任意ε>0，取区间覆盖该点"那行停住："你看，这里不需要具体构造区间，而是要抓住'任意小'的本质。"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就像你给室友带奶茶，不管她要多甜，你总能调出比她要求甜度低一点的——这就是'任意小'的甜。"
窗外的晚霞漫进来，把他的侧影染成橘红色。我忽然想起开学时在新生讲座上，老教授说过的话："数学系的浪漫，藏在草稿纸的褶皱里。"那时我望着台上白发的先生，觉得他说的浪漫太抽象，不过是符号与公式的游戏。直到此刻，看着林深的铅笔在纸上划出星轨般的痕迹，我突然懂了——那些被橡皮擦到发毛的字迹，那些反复修改的推导，那些在深夜台灯下突然亮起的灵感，何尝不是另一种星图？
"对了，"林深忽然抽走我压在胳膊下的《微分拓扑》，"下周系里有个几何拓扑讨论班，张老师让你做报告。题目是《流形上的度量》，我帮你找了几篇论文……"
他的声音被翻书声打断。我低头看向重新铺开的草稿纸，刚才卡住的证明步骤不知何时已经写满，字迹从潦草到工整，像一条慢慢理顺的线。风掀起纸页，上面有我早晨写的批注："数学不是冰冷的定理，是我们与世界对话的另一种语言。"
暮色渐浓时，我去还水果糖纸。自动贩卖机前的镜子里，我看见自己眼睛里有细碎的光——那是草稿纸反射的灯光，是数学系学生特有的，藏在公式背后的，星星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