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戏剧对于悲剧和喜剧的划分有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标准——和谐团圆结局的即为喜剧。元杂剧《墙头马上》是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创造的一部婚姻爱情剧,这部剧由唐代白居易的乐府诗《井底引银瓶》改编。未读此文时,便知晓是大团聚结局,便总以为是喜剧,可读完总有一股不快之感郁结于胸,个人感觉与其说是喜剧,不如说它是披着喜剧皮的悲剧才更合理些。
爱情可以简单至只一眼向往,便倾心断肠。《墙头马上》讲述的是尚书之子裴少俊与李千金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将李千金偷偷安置在后花园中,生了一对儿女,但多年后被裴尚书发现后,裴少俊被逼休妻、上京赶考,历经种种后,一家团聚。即使最终李千金最终接受公婆道歉,看似是大团圆的喜剧结果,可我觉得通篇却是一个大胆叛逆的女性面对封建礼教压迫不得不妥协的悲哀。而这种“妥协式”的“明喜实悲”结局,在文中多处都有隐晦的暗示。
其实,悲剧是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李千金和丫鬟梅香大胆讨论画上的才子佳人,并坦率地表明自己的爱情观:“宁可教银缸高照,锦帐低垂,菡萏花深鸳并宿,梧桐枝隐凤双栖。”这在当今算实属正常,可当时的恋爱是不能自主,婚姻也必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格格不入的思想已经是相当危险,更何况李千金随即做出了格格不入的行为。
从人物形象方面来看,李千金的大胆泼辣与裴少俊的软弱怕事形成鲜明的对比。李千金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容貌绮丽又精通文墨,然而其言行却泼辣大胆,真率自然。对待爱情,主动出击,在与裴少俊对视时,便直言:“一个好秀才也”;对待封建礼教,大胆叛逆,后来与裴少俊后花园私会被嬷嬷发现后,大胆争辩,引经据典,最后成功私奔而去。而与之相对比,裴少俊则显得异常软弱,对李千金也只不过是一时心动,并非真心。初见李千金时,便说:“这小姐有倾城之态,出世之才,可为囊箧宝玩。”言语轻佻,可见他对李小姐也只是见色起意。在后来被嬷嬷发现,先前一直强调“三岁能言、五岁识字、七岁草字如云、十岁吟诗应口”的裴少俊也只说了句“为客寄书生”,与李小姐的争辩形成鲜明对比,其软弱可见一斑,也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伏笔。
后来二人私奔,裴少俊将李千金藏在裴府后元七年,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可这期间,裴少俊没有给李千金正式的名分,懦弱的裴少俊始终不敢告知父母。直到有一日他父亲裴尚书入后院散心,意外碰见两个小娃娃,此事才被彻底捅破。裴尚书怒不可遏,以“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为由辱骂李千金为“娼优酒肆之家”并执意将李千金送至官府。李千金与其据理力争,表明“本是好人家女艳冶,这姻缘也是天赐的”,甚至敢只剖心意,大胆表白:“只爱裴少俊一人”,展现出其大胆直率,不卑不亢。反观裴少俊在遭到父亲责骂后,一句“少俊是卿相之子,怎好为一妇人受官司凌辱,情愿写与休书便是了,告父亲宽恕。”让人心痛。七年相伴相许、真心托付,到头来不过换来薄情郎一纸休书,可悲可叹!
归家后,李千金发现父母皆已去世,只剩良田数亩,更觉悲凉,而裴少俊在李千金离开之后高中状元并被授了官,等到再次找到李千金时,李千金的态度很是强硬,嘲讽裴少俊“文章三昧手也不过会写休书”,从另一个方面展示了女性的自由和独立,此时的李千金对裴少俊,恐怕是恨多于爱。而当裴尚书得知李千金原是故友之女,且裴李两家早有婚约时,态度瞬间转变。裴尚书和夫人放下长辈的“尊严”向李千金道歉,其实这一举动是对李千金追求自由爱情的彻底否定。那时,她情愿回裴家,可能只是为了尽一个母亲的责任,而不是为了年少的心动和爱恋。所以此戏结局好像团聚,但两人之间没了爱情,当时的美妙也在被裴少俊抛弃时变质,往后余生不过是各自办好自己的角色罢了。
李千金追求的爱情自主终究是败给了门当户对,看似是大团圆结局的喜剧,而当初那种美好早已变质。所以我认为这部戏是一部彻彻底底的悲剧。个人认为,白朴写这个作品想表达的冲破束缚追求自由爱情的心声是不太恰切的,在当时封建社会中,礼教束缚、门第观念、三纲五常都是影响着年轻男女不可以自由恋爱的因素。毕竟最后剧中的裴李二人也没有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反倒向读者展现了封建社会女性追求纯粹爱情却不得不向封建礼教妥协的悲哀和一个懦弱男人的薄幸。但不可否认剧中裴李二人对爱情大胆追求并且反世俗地私奔,在当时确实算是惊天动地、惊骇世俗的举动,且不论后来结局如何,单从这一方面来看,白朴想表达的思想从他们二人身上倒是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其劝小人家女,勿要将身子轻许他人。其中两句写道:“妾嗅青梅凭短墙,郎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正是这惊鸿一瞥、四目相对,李千金便误了终身,将真心托付给薄情郎,最终因各种因素消磨往日情意,逐渐变得生分又疏离。就像《如懿传》中所说:“原来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相看两厌,两两相望,唯余失望”。在现代生活中,多少爱情是败给门当户对的,大家在过分追逐物质生活的过程中,迷失了爱情的本质,真正两情相悦又能够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的人,少之又少……
至此,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