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刚过,墙上的温度计便显出几分呆相,红线胀鼓鼓地抵在三十五格再不肯动弹。柏油路面浮起蜃楼,自行车驶过时,轮胎印竟像嵌在年糕上的纹路。
弄堂口的老槐树是位得道高僧。正午时分,蝉在枝头辩经,把声浪织成一张金灿灿的网,网眼间漏下些碎银子,砸在卖棒冰老汉的草帽上。他的木箱裹着厚棉被,揭开时白雾扑脸,像打开了龙王的冷窖。赤豆棒冰三分,奶油雪糕五分,孩子们舔食的动作庄重如仪式——须得快些吃,慢一步,甜水就沿着木柄淌成黏腻的小河。
河埠头总有不服管教的野小子。他们剥去汗衫,把身子拍得通红,青蛙似的扎进黄浦江支流。大人们在岸上叱骂,声音被水波揉得稀碎。这些水猴子冒出脑袋时,嘴里喷出晶亮的水柱,指缝间还夹着墨绿的水草。
母亲们对付暑气自有一套。井水里镇着的西瓜肚皮滚圆,菜刀刚碰上翠衣,便自己裂开朱红的笑纹。午睡的孩子在竹席上烙饼,翻身时皮肉与篾条摩擦出细密的吱呀声。电扇摇着头吹送热风,把蚊帐鼓成白色的帆。
最神奇是雷雨将至未至时。蚂蚁军团沿墙根行军,蜻蜓在低空举行阅兵式。天光忽然暗成蟹青色,晾衣绳上的衬衫率先跳起踢踏舞。第一滴雨砸在水泥地上,烫出一个铜钱大的印记,随即千万个印章盖下来,把整个世界盖成水汽蒸腾的宣纸。
如今空调外机日夜诵经,把夏天念成恒温的咒语。只是午夜梦回,脊椎深处仍会浮起那年竹席的纹路,舌根泛起三分钱赤豆棒冰的甜。原来我们弄丢的不是夏天,是那些值得大汗淋漓奔赴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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