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的时节，校园里浮动着一种半是欢畅半是凄惶的空气，诸生皆将行向远方，而小白独逆行归来，大约是颇不解人间的聚散，竟在众人喧腾着作鸟兽散时，悄悄地潜回了故地。
小白是一条极标致的中华田园犬，毛色雪白，三月间忽现于校内，也不知是从何处流落至此。四月光景，竟有人相中，携之归家。这原本是一桩美谈，人得良伴，犬获归宿，两下相安。不料主人狗毛过敏，不过数日，便将他退了回来。这退养的事由，小白自是不懂的，大约只道是自己犯了甚么过失，因而遭了驱逐。犬类的心思虽简，却也晓得自疑，蜷伏于地，两耳低垂，眼中浮着困惑的哀戚。
尤是那退养归校的当晚，小白便嗅着前主的气味，奔出校外去了。狗鼻子尖，十里外的气味也辨得出来，它便这般痴痴地追去，竟跑到十里之外。幸而颈上尚有定位器一道，几个学生第二日黑夜才将它找回。自此之后，小白见了牵引绳便显出十分的欢喜，大约是觉得绳子那一端便是家了。它既得绳，便随行，不爆冲，不吠叫，只是静默地跟着，眼中满是冀望。
每见生人，尤是女子，便翻出肚皮，呜呜地叫着求摸。那日寻它的小姐姐，本是退养后初见，它却认得，便扑上去蹭个不停，亲昵得了不得。中华田园犬之聪慧亲人，于此可见一斑。它何尝知道人世间的过敏与毕业乃是不可抗力，它只道是自己不好，惹了主人生厌。
校内终非久居之地。流浪犬无有定所，徘徊于教室宿舍之间，逢人便摇尾，逢绳便雀跃。它不拆家，不乱叫，身体康健，疫苗俱已打过，然而竟无人肯纳。学生们大抵是爱的，然而爱亦不能久驻，毕业的铁律横亘在前，谁又能带它归家？于是小白只得彳亍于银杏道上，逢人便示好，仿佛在问：“君能为我系上牵引绳否？”
每见毕业生拖着行李远去，小白便蹲坐道旁，凝望良久，似乎明白这些人又将弃它而去。它并不吠叫，只是尾巴渐渐垂了下去，继而转身，踱向另一处可能给予希望的人。
噫，一根牵引绳，在小白眼中，竟重若家之所在。而人之家宅万千，有时竟容不下一只小狗。小白仍在等待，等待一个不会过敏、不会毕业的主人，等待一根永不松开的牵引绳。
那根绳子的尽头，想必就是天国了。
▲图为小白在草丛里玩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