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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武汉理工大学 舒冰莹
2024-07-09 14:07 阅读 6.6千+ 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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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未见,她仍是她,他还是他吗?

他的笑容依旧爽朗,他的眉毛仍旧凌乱野蛮地附在额上,一切未变,只有随笑容由眼尾和嘴角攀延而出的微微细纹,让一大清早迎门而出的秀玉幡然领悟十载时光的悄然流逝。她望着眼前这张脸出了神。她本来已经打算好怀着十年前在她少女心田里种下的对他的忠诚和爱,继续盼望着他打完胜仗归来娶她。哪怕再等另外几个十年,哪怕为他们缔结婚约的亲长已经一个个离去,秀玉一如既往,如虔诚信女,翘首望他归来。

坐在院子里,秀玉的眼睛一遍又一遍抚过后院盛放的每一株花,它们被别出心裁地安放在花园中阳光最偏爱的一隅。今天的阳光灿烂如十年前他来跟她道别的那个下午,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三个月。恍惚间,秀玉好像又看见那时的他穿着黄绿色的军装踏进了自己的花园。花园中央的小路弯弯曲折的覆着一层净白的鹅卵石,他的一双大脚仿佛要将小路拦腰截断,一半压在上面,另一半嵌入潮润的土壤中,随后拖沓出一条浆黄的印迹。他比秀玉大四岁,却透露着一股稚气和莽劲,反倒显得拘谨好教的秀玉更加成熟。

“你怎么来了?”秀玉向他招手,领他进屋。

“我明日就要随军南下了,你等我几年,得个一官半职再回来找你。”他把腰间新领的枪重重地拍在秀玉半开的书上,只见一圈尘土弥漫而上,盘旋在秀玉端来的白玉茶杯上。

 秀玉没怎么认真听他讲话,有点心不在焉,她实在是见不得这种即将要沾了污血的东西玷污了自己的书。她终于忍不住抽出枪下压着的宝贝,开始擦拭上面的印子。

“啊呀,让你的书粘上灰了,我来我来。”他咯咯地笑了一声后猛地起身,伸出一双大手就要接过那本小书。

  秀玉下意识躲开了,“你坐着吧,我自己来。”

 他又想笑出声来,但看着秀玉微皱的眉头,硬生生憋了回去。秀玉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许生硬和失态,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解释道:“这书是我借得学校的,不能弄脏。”

那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早五时就出发,不用送了,你只管等我回来。”他站起身安静地看了一会低头收拾的秀玉,随后又大摇大摆地压过那条小路,出了门。

  秀玉那时就没想明白,她的家好歹算是半个书香世家,只是生不逢时家道中落,母亲却早早就和字不多识、礼不多教的商贾之家订下婚约。秀玉自小读书,又接替着祖辈上留下的那点阳春白雪,在乱世之间也算是过着雅致的生活。而他,自小随父亲走南闯北,生出的那些不拘小节、以繁化简的行事风格与秀玉算是格格不入。而随后分别的十年,他们二人也过得极为艰难。没有渠道和地址的通信,没有前线和后方的消息,她不知他在枪林弹雨下的死活,他也不知她是否还属于他。那时只是说一年半载再见,秀玉便也顺从了,然而一年又一年,她却真是为了那点忠贞守在家里等他,即使后来战乱渐渐平息,故人离去,人们开始劝她再结婚约,秀玉也从未变心,似乎已经将这一切等待、盼望和期许过成了一种习惯。

 可当他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秀玉的内心却隐生出惶惶之感。他的归来让她措不及防。她置放在遥远未来的婚礼突然被提上日程,她多年前种下的期待破土而出,在她已经按部就班地走了十多年的道路上蛮横生长。她止不住地想与他结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必须要离开她居住了多年的小房子,去忍受他那位严肃的老母亲对十年前迈入一般半家门的儿媳妇的趾高气昂,意味着她需要舍弃那些外人看来费钱费时的雅致生活。想着想着,她甚至开始有些惧怕他,那个她本应该最期待归来的男人会带着他粗旷的男性生活节奏扯坏她错落有序地挂着珠串的窗帘,碾坏她精心打理的花园,打乱她收藏的异域瓷器和精美器件。

秀玉的心里不由自主地诞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十年前的一纸婚约是否会随着她母亲一同埋入土壤呢?这个念头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频繁出现,它就像一只风筝,被她多年来的信念和母亲的导教牵引着。但她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根牵引线摇摇欲断,只需要一阵微风,这风筝便可以朝着与计划截然不同的方向迅速飞离。

但无论如何,在他们的重逢之际,秀玉还是换上了她压在箱底的墨绿色长袍,去后院摘了一株栀子放在桌心,展示了她的生活所能呈现出最大的优雅。他还和十年前初来她家一样,有些局促的端坐在对面,双手交叉。看得出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生怕打破了这个小桌上所摆放的各种物件之间微妙的平衡。他托起秀玉端来的茶杯小了一点,看见秀玉面带微笑地坐下,才如释重负。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秀玉眼底的沉重,便开始和她谈论起了他跟着部队南征北战的十年和城边新矗立而起的人民政府大楼

这天下午,时间不紧不慢地弥补了秀玉十年来空缺的有关于他的记忆。坐回窗前,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开始继续缝制她的结婚礼服。街道尽头橙红色的夕阳渐渐扩散到了整个天空,一群小孩儿带着自己的狗嘻嘻笑笑地跑过去。秀玉突然发现,花园中那条小路上竟离奇的没有拖沓出黄土的痕迹,好像他轧路机似的双脚在这十年间收敛了许多,每一步都能踏准这小路的中心了;那摆放在小桌上的栀子也没有玩笑似的被他扯下来别在耳边;还有那枪,这一次,她似乎没有太多这物件出现在屋内的印象,只是隐约记得,在前门口的角落靠着一把长枪,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跟着他离开了…

在他们婚礼的前一个星期,秀玉收到了他送来的结婚礼物,是一套精美的瓷器,还有一封信。在信里,他写到,他在房子的后面辟了一小块地,已经扎好了栅栏,给她种花;他还给她专门准备了一个小房间,用来收纳她的书和小饰品,因为他害怕自己又会弄脏扯坏她精藏版的书和那些精细的小玩意; 他还叫她放心,让她不要过分在乎那些人的流言蜚语,想种花就种,想用瓷杯子就用,想跟着买时新货就买,反正他也挣够了钱能支持她做这些……

 一切发生得很不寻常,又像是原路的延续。秀玉所担心的会毁坏她艺术家般的人生价值和追求的那个人最终还是如风般吹了过来,只不过,他意外地没有助力她的风筝偏离航道,反而极为自然的融入了她的人生轨道。而最初她误认为会在她原本生活道路上蛮横生长的期待也变成花环,装饰了一周后她与他的婚礼。

 十年再见,她还是她,他已不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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